文徵明(1470-1559) 杂詠诗卷
手卷 水墨纸本25×258 cm. 9 7/8×101 5/8 in. 约5.8平尺
RMB: 38,000,000-58,000,000
鉴藏印:留馀堂记、四明朱氏收藏图书记、乾隆御览之宝、乾隆御赏之宝、石渠宝笈、养心殿鉴藏宝、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乾隆鉴赏、嘉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协中赏玩
著录:
1.《石渠宝笈初编》,《秘殿珠林石渠宝笈合编》(第一册),第538-539页, 上海书店,1988年出版。
2.《故宫已佚书籍书画目录四种》,第24页,国立北平故宫博物院,民国二十三年九月。
3《金匮丛书之二——故宫已佚书画目校注》,第57页,陈仁涛校注,香港出版。
4.《国宝沉浮录》,第563页,杨仁恺著,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年出版。
5.《重订清宫旧藏书画录》,第14页,徐邦达编,人民美术出版社,1997年出版。
6.《书目丛刊》,第475页《故宫书籍书画目录四种——赏溥杰书画目》,陶湘编,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出版。
道深殊觉独步远 百代圭璋世绵延——文征明 行书《杂咏》卷
在成化至弘治间,吴中文人集团主要以吴宽、王鏊、沈周为核心;弘治以後,则主要以文征明为核心。纵观文征明的人物交往网络,其家族、师长、同侪,均是朝野重要人物,他是当朝御史的侄子,其父文林,其子文彭、文嘉均执吴门艺坛之盟。他学文於吴宽,学书於李应桢,学画於沈周,成就卓然,以“明四家”、“吴中四才子”著称。王世贞将其於诗、书、画方面的成就分别比肩於徐祯卿、祝允明及唐寅,然因上述三人都没有文徵明长寿,因而文徵明被推为其中最渊博者。
归舆吴中 翰墨自娱
嘉靖二年(1523年),工部尚书李充嗣巡抚吴中,受刑部尚书林俊之托,向朝廷举荐文徵明,随即破格被授翰林院待诏,而翰林待诏就成为文徵明一生唯一就任的官职。文徵明在翰林院三年半的时间里,其学问品行被翰林诸公推崇备至。翰林杨慎、黄佐及吏部薛蕙等人均负一世之才,也特别爱敬他。林俊在《文先生传》中写道“座何可无此君也。”当时众名士都为文徵明倾倒,将他比作王维、米芾,他的居所常常高朋满座。直至嘉靖初年的“大礼风波”,文徵明逐渐对朝廷意懒。至嘉靖四年,57岁的文徵明三次乞归而成。回到苏州老家,开始了“杜门不复与世事,以翰墨自娱”的悠闲生活。
直到90岁去世的三十多年里,文徵明都是在这种心情舒畅的境况中度过的。这个时期,文徵明的诗文书画达到了个人艺术生涯的最高峰。可以说,文徵明是继赵孟頫之後,中国书法史上为数不多的四体皆擅的大家,也是继沈周之後领导吴门画派的盟主。
法度谨严 意态生动
是卷《杂咏》为文徵明五十七岁致仕後所书,录自作诗十首,计670字,依次为《春日同诸友游西山》(原题为《二月望与次明道复泛舟出江村桥抵上沙遵陆邂逅朱尧民钱孔周登天平饮白云亭次第得诗三首》选二)、《郭西闲泛》、《春日游支硎天平诸山》、《春日舟行》、《游洞庭将归赋此》、《宿王氏别业》、《夏日饮以可池亭》、《停云馆燕坐有怀》、《习隐》。
文徵明书法初师李应祯,後广泛学习前代名迹,篆、隶、楷、行、草各有造诣。尤擅长行书和小楷,温润秀劲,法度谨严而意态生动。他的书法从五十到六十岁形成齐整劲健的书风,深得二王、智永、黄庭坚等法家遗意。王世贞说:“余尝谓吴兴赵文敏公孟頫,风流才艺,惟吾郡文待诏征明可以当之,而亦少有差次其同者”。
观此卷书写法度严谨,秀丽劲健,是其中晚年习见的书风,而堪称其中精绝者。可与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文征明1529年《千字文》册相伯仲。书家精品的出现,有许多内在和外在的因素。风日调畅,几案明净,笔砚精良,终日无俗子面目,是外在的因素;身体健朗,心情闲适,创作欲强,则为内在因素。此卷尾跋称:“久雨新霁,情思爽然,焚香煮茶,亦人间快事。”又加上手边有“素洁可爱”的佳纸,於是兴之所致,笔随心运,精意殚出。观其行笔劲健挺括,转折处有遒劲神力,具巍峨磊落之姿,结体疏密匀称,用笔精老纯熟,笔画间灵动有致,顾盼之情比比皆存,似得“冰姿玉质”之神韵。
交心至友 怡然自况
卷中“丽卿”应为赵丽卿,其人惜无确切考证,然可知为金陵人,官御史,於文徵明返回江南之前致仕,且“丽卿”只为其字号。嘉靖四年(1525年),赵丽卿还金陵,文徵明作《送赵丽卿》,内有“今日我留君却去,共谁长乐听钟声?”,“不独别离伤远道,衰迟亦是要归人。清秋北燕尽南征,我独归计无成。为语金陵文酒伴,年来白髪满头生”,诗句之中可谓言辞恳切,推心置腹,言及自身也即将归去,奈何赵丽卿先致仕而归,也不知何日自己才能回到江南,以此诗窥测赵丽卿应为文徵明交心至友。嘉靖六年(1527年),文徵明终於辞官回家,时间不长,便受赵丽卿之邀,携子文彭重游金陵,又作《赵丽卿侍御邀游冶城》:“落木萧萧带远空,冶城高处见秋风。重将白发游江左,依旧青山似洛中。有客樽前谈梦鹿,何人天际慕飞鸿?荒塾寂寞埋秋草,犹自风流忆谢公”,其诗凭古伤今,但於归隐似比之於朝堂显得境界阔大,足见襟怀,怡然自况也。
心手双畅 风神相得
文徵明最擅将诗、书、画一同运筹於胸,表现於《杂咏》犹然。书法和绘画在用笔技法上有一致性,而诗和书画在内容意境上又常是一致的,所以诗、书、画一体不仅完全能够取得和谐,而且能够互相补充,使主题更突出、内容更丰富。曾经少年气盛的王世贞讥笑文徵明的诗像山歌,後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对人生的感悟,他十分懊悔地说:“余向者东还时,再侍文先生,然不能以貌尽先生,而今十五载,度所取夫下士,折衷无如文先生者。”王世贞的弟弟王世懋也说:“余兄元美,少年气盛,一轻视待诏,终身悔之。”
《杂咏》十首言浅而情深,词白而韵长,皆为隐居生活的描述和抒情,“一坞桃花偏入意,江村桥畔小连留”、“残酒未醒春困剧,汲溪聊试雨前茶”、“老翁负汲归何处,深树鸡鸣有隐家”、“池塘听雨烦心净,轩槛迎风醉面凉”“一坞人烟自花柳,千畦麦菜间青黄”等等诗句表达了对隐居生活的自足、自得之情。而且文徵明毕生嗜茶,致仕後更是沉湎於品茗之中,甚至到了“入魔”的程度。其曾用苏轼发明的“竹符调水”的方法取水,他的《煎茶》中有“竹符调水沙泉活,瓦鼎燃松翠鬣香”的诗句,就是对他这一嗜好的记述。诗句内以及卷尾题曰“久雨新霁,情思爽然,焚香煮茶,亦人间快事。”言及其煮茶及录自作杂咏的畅快心情。相应的,此卷行书尽显晋唐风致,虽无雄浑气势,少具火气,但流露出的是温文的儒雅之气,一言以蔽之,“尽兴而已”。书自作之诗,以所喜“粉笺一卷”,又“焚香煮茶”,“众美俱”,而风神自得,心手双畅,成此佳作。
文以言志 格高品尚
在诗歌理论上,吴中文人强调诗歌创作的思想性,强调诗歌要表达真实的情感,创作应讲求辞采,倡导以古法作诗。在具体的文学创作中,以学养济创作,词采神韵两相间。因而其作品也当为性情爱好、人生理想的表达和放大。
清代朱彝尊评价文徵明说:“先生人品第一,书、画、诗次之。”这是後人对他为人的高度评价。文徵明晚年时常告诫子孙说:“吾死後,若有人举我进乡贤祠,必当严拒之,此乃与孔圣相见,吾焉有此副厚面皮也。”此石破天惊之语,再次映衬出文徵明自谦、自律、堪为世范的品格。古今书家,长寿者有之,似文徵明90岁高龄而壮健也,无几。这或许与其自律、自强的高尚人格密不可分,“父死拒金”、书画应酬之“三不肯应”、拒唐寅狎妓跳船等诸事都表明了文徵明耿介清廉的操守。其生於明成化六年(1470年)十二月初六日,与屈原的生年甲子相同,为此成年後他取《离骚》中的“惟庚寅吾以降”之词,刻图章以为纪念,也表示对爱国诗人屈原的敬仰和追慕。
文征明年高体健,寿享耄耋,诗文书画冠绝明季。“十全老人”乾隆帝与其多有略同,而又儒慕其娱情山水的情志。乾隆曾在一件“文征明山水”中御笔题下“佳客携琴至,应为同调人”之句,将之引为同道,向往在久雨新霁、情思爽然之时,焚香煮茶的人间快事。
养心殿藏 光华重展
此卷曾於清内府《石渠宝笈初编》著录,贮於养心殿鉴藏。按石渠“凡例”规定,上等书画加钤“乾隆鉴赏”,钤六玺且记载详明。可见乾隆对其展玩摩挲,宝爱有加。直到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後,逊位皇帝溥仪居宫11年中大肆窃取宫中财物。以“赏赐”其弟溥杰为名,从万馀件精品中精挑细选1200餘件历代书画珍品盗运出宫,这批书画从此踏上颠沛流离之路,从北京至天津再随溥仪到长春,在长春的一处建筑面积670平方米,二层单体砖混的灰白色楼房中,收藏了成百上千件国宝,即伪满皇宫书画楼(俗称小白楼),是为溥仪私人收藏图书字画的场所,主要储藏以从紫禁城内盗运出来的部分清宫旧藏为主,并包含溥仪之後陆续收购来的,和日伪官吏进献给溥仪的。後伪宫人员遵照溥仪的旨意,重新设立了账簿。每簿都分为手卷、册页、挂轴三个部分,每一部分均从第一号起。这些字画账簿由专人负责管理,溥仪想观赏时,就按目录点选,看完後再送回原处。而此卷文徵明《自书杂咏》即记录在册,编为:“静字五百七十九号”,详见国立北平故宫博物院,於民国二十三年九月编纂的《故宫已佚书籍书画目录四种》,第24页。而值得一提的是,在入藏长春小白楼之前,此卷曾储藏於天津静园,在赏溥杰书画目中的编号“静”字即为“静园”简称。“1938年12月,溥仪派人将存放於天津静园的绝大多数古玩书画共计六十七箱全部运至伪满新京,并由特务机关经办人专门开具了收据。运至伪满新京的旧版书有36箱,字画有31箱。书画箱均为松木制成的长方形箱子。”後这批珍宝辗转入藏小白楼。
1945年8月10日,日本关东军司令宣布伪满洲国迁往通化,混乱中,溥仪择选晋、唐、宋、元法书名画精要及少量明清时精品百馀卷、册携逃,溥仪出逃後,人们纷纷抢夺伪满皇宫内的物品,小白楼也不幸地成为被抢劫的对象,国宝遭受重创。这些国宝就此彻底流入民间。随後,大量古玩商人拥入长春,试图购买这批国宝。而在此卷尾部隔水处的一方印章,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有价值的线索,即“协中赏玩”一印(此印与香港佳士得於2006年05月春季拍卖会LOT0585朱简《诗札册页》鉴藏印一致),由此可知,此卷从小白楼流入了余协中先生之手。余协中(1898—1983),名谊爽,更名谊达,官庄乡人。1916年,毕业於燕京大学後,赴美入卡拉格大学,一年得硕士。继入哈佛大学,读博士课程未毕,返北平,任国立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1929年起,先後任天津南开大学、安徽大学教授。此後,历任北平市东北外交委员会常委(张学良任委员长),兼研究部主任,中国国防设计委员会(蒋介石任委员长)外交组委员。余协中在北平期间,喜爱文物收藏,与和当时琉璃厂的“八仙”关系密切。当时琉璃厂所谓“八仙”,指的是八家古董老板,分别是玉池山房的马济川、墨缘阁的马保山、墨古斋的穆硒忱、博闻移的郝宝初、文贞斋的冯湛如、崇古斋的李倬卿、丽生书店的魏丽生和论文斋的靳伯声。由此可知,余协中先生是一位知识渊博,社交极广的文物收藏家。续小白楼事件後,1945至1946年,余协中应杜幸明之邀任东北九省保安司令部秘书长。开办东北中正大学,余协中被任命为该大学文学院长,继而任该校校长。而此卷正是在这个时期入藏於余协中先生之手的。
至此,文徵明书成是卷至今近500馀载,国宝沉浮,历经水火、兵乱,而今宝卷又见於天日,仍品相完好,重展光华,真如同神佑一般。种种著录,流传脉络清晰,足见历代帝王及前辈的珍视。国之瑰宝承载着千年的民族文化,经过了历史的重新洗礼,而今观之此卷,艺术的神韵和风貌便更加的璀璨夺目了。